君心安澜

接风洗尘（下）

翠华楼是西安数一数二的馆子，老板好像还是省里某个高官的表亲，自从中央军进驻以后，这里三楼的包厢常常备着，供各路神仙交际之用。陈庶康来得突然，宋荫国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还有不被人瞩目的包厢了。

宋荫国领着一个身着红军军装的人进来着实让翠华楼的老板惊掉了下巴，转念一想，连委员长都能被扣，这红的蓝的又凑在一起有什么稀奇，便点头哈腰地迎人进去。陈庶康满脸堆笑，眼神压根就没离开过一道道被送进来的凉菜：“老弟，到底是不一样了，我都好几年没下过馆子了。”宋荫国听着心酸，递给陈庶康筷子：“饿了就赶紧吃，不过得留点肚子，这家的羊肉是一绝。”陈庶康也不客气，接过筷子就开始往嘴里塞，宋荫国没有半分胃口，盯着陈庶康，啜着手边的茶。

陈庶康擦了擦嘴，看向宋荫国，只觉得这孩子的眼里多了很多他读不懂的东西，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宋荫国的消息，他知道选择了姓蒋以后，宋荫国被送去了日本读书，在那里搞学潮还被关进监狱里毒打，他也知道跟红军作战以后他还差点被流弹打死。在他面前的宋荫国早就不是十年前自己的小跟班了，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张，更重要的是他还不到三十岁就可以掌握很多人的生死了。

宋荫国看陈庶康停了筷子，也放下了茶杯：“你怎么不吃了？不是说饿了吗？”

陈庶康嘿嘿一笑：“我等着大菜呢。”宋荫国揉了揉眼睛走到门口去对门外的副官说：“去催一下菜，顺便带壶酒上来。”陈庶康抚掌大笑：“对对对，我说缺了点啥，缺酒。”

宋荫国转回身坐在陈庶康身边，手挽着陈庶康的小臂：“幸好是你，要是换了旁人十年不见这么怠慢，早就不高兴了。”

陈庶康揉了揉宋荫国的脸蛋：“你还用和我客气？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

宋荫国叹了口气：“陈大哥，你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是梦，原来我们真的不用再打了。”

陈庶康点了点宋荫国的脑门，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傻子，你在这，我在这，我们就在这里。”

副官敲门，宋荫国连忙坐直，看着一道道热菜上桌，陈庶康抚掌而笑，冲着宋荫国眨了眨眼，随后不顾形象地大吃了起来。副官抬眼就看到自家师座满眼笑意地给这红匪斟酒，也是心下诧异，但还是识趣地将包房门关上。陈庶康没等一块肉咽下去，便含混着说：“你要不明天来我们那，周……周老师也想见见你。”宋荫国的筷子一滞，有些难过：“他还认我这个学生吗？”

陈庶康也是一愣：“当然，你当然是他的学生。”宋荫国眼圈一红：“好，我明天过去拜访。”陈庶康握住了宋荫国有些发凉的手：“每次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名字，周老师总说稚虎长大了，还埋怨我怎么没好好接近你，我说这孩子内向……”

宋荫国呸了一口：“我才不内向呢，明明是你到处去撩别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嘛，哪里管得我是怎么想的。”陈庶康叹了口气：“荫国，也许这并不遗憾。”

宋荫国知道陈庶康在想什么，那个时候跟着他走，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更何况，他一直崇拜校长的王霸之道，身为军人拥护一个政府一个领袖没有什么不对。

陈庶康端起了酒杯：“以前你喝两杯就倒，怎么？让我看看有没有进步？”宋荫国也端起了酒杯：“陈大哥，今天酒管够，我怕先倒下的是你。”

陈庶康哈哈大笑：“你还真的是长大了啊。”

陈庶康大快朵颐后，就开始招架宋荫国的拼酒。

宋荫国解开了武装带，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倒是陈庶康，多年以来没有碰过酒，反而被眼前的崽子弄得有些狼狈了。宋荫国的小脸红扑扑的，在陈庶康眼里就像是红苹果一般可爱了，只想上去啃上一口，宋荫国不动声色冲着陈庶康的耳朵吹着气：“陈大哥，服气了吗？”

陈庶康哈哈一笑，将宋荫国搂了过来：“臭小子，还这么别扭，我可跟你不一样，自家兄弟服个软又怎么了？”

宋荫国挣扎着想逃离陈庶康的胳膊，陈庶康搂得紧紧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你给我听好了，我服了，你酒量比我强。”

宋荫国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耳朵变得更红了，因为陈庶康已经把唇印上了自己的脖子。陈庶康这厮……宋荫国想推开，但那人却满眼朦胧地说着醉话：“十年了，小东西。”

宋荫国没有推开陈庶康，反而喃喃道：“其实，我也没有过上我想要的生活，十年了，我好几次都觉得我撑不下去了，可是一想到你还活在某个地方，我就觉得也许我也应该好好活下去。陈大哥，我没有像你那样能让每个人都开心的本事，以前我总觉得等再见到你，我一定要和你把我心底里的话说上个三天三夜，可今天见到你，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庶康挂在宋荫国肩头，好似要睡着了，宋荫国看着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没过多时，也觉得这酒后劲足得很，自己只想睡觉。

宋荫国趁着还有一丝清明，想把陈庶康弄到旁边的沙发上去，可谁知自己头重脚轻刚一要起身就要栽倒。“完了，我要睡着了。”宋荫国想着。可是一双大手却紧紧托住了他的头。

陈庶康将宋荫国放在了沙发上，盯着宋荫国的脸，仔细咂摸着他刚才的话。想了半天仍是无解，随后又变成盯着宋荫国的脸发呆，只觉得他的唇软嘟嘟地不知道在哼哼什么，陈庶康悄悄俯身，落下了一个轻吻。